《一代象棋宗師楊官璘》第二章：弈林神童

         1928年，楊官璘已有三歲，這時的時局每下愈況，神州大地，民不聊生。既便是在這樣的境況里，也沒有影響鳳崗的棋風(fēng)盛行。那時在村邊的大樹下、祠堂邊，總有三五成群的人在那里下棋，在“楚河漢界”上殺得難解難分。

         受鄉(xiāng)間棋風(fēng)的影響，楊官璘的父親楊茂禎和哥哥楊官壽也下得一手好象棋，尤其是楊茂禎，可以算得上癡迷。稍有空閑，就與人弈上幾盤。他棋藝甚高，村里人沒有幾個是他的對手。而楊官壽的棋藝要比父親稍遜一籌。后來楊官璘成名后，曾有人問他：“你的象棋是家傳的嗎？”楊官璘回憶道：“那時我父親的象棋水平相當(dāng)于現(xiàn)在廣州市業(yè)余象棋比賽的乙組水平，我哥哥的棋也下得相當(dāng)不錯。但他們沒有教我下過棋。我是無師自通、自學(xué)成才的。”

         楊官璘的房子后面有一棵老榕樹，高四余丈，枝葉青蔥，亭亭如蓋，濃陰森森，是個納涼的好去處。村里人每天忙完農(nóng)活后，都會聚在此處廝殺下棋，什么“將軍”、“打炮”、“拱兵”、“踏象”、“吃卒”之聲此起彼伏，不絕于耳，殺得不亦樂乎。那些大人下完棋后，并不把棋子拿回去，而是丟在棋盤上，也沒有人去偷。這給小官璘提供了絕好的玩象棋的機(jī)會，于是常常自懂非懂地在棋盤上擺起棋來。他不認(rèn)識象棋的“將”和“帥”，只記得大人把這兩個棋子叫“阿公”，他也跟著把“將”和“帥”叫“阿公”。

         由于每天耳聞目染，楊官璘三歲半就識得象棋了，而且還學(xué)會了一些基本走法。楊官璘五歲（1930年）時，就開始與村里的一些大孩子下棋，剛開始時他輸?shù)亩嘹A的少，但半年過后，村里的大小伙伴全不是他的對手了。楊官璘于是找大人叫板。眾人無不感到驚奇，說：“這孩子，還沒上學(xué)，一個字都不認(rèn)識，棋就下得有板有眼，真是稀奇！”后來楊官璘也回憶道：“我認(rèn)識‘車馬炮’，比認(rèn)識‘人之初’要早！”

          就這樣，楊官璘徹底地迷上了象棋。楊茂禎同時讓他學(xué)習(xí)古詩詞，每天都要抄幾個生字進(jìn)行練習(xí)，要求甚嚴(yán)。這為楊官璘以后寫棋書、作詩詞打下了扎實的文字基礎(chǔ)。

          有一次逢圩期，臨散圩前，年已七歲的楊官璘帶著同村的小伙伴何官麟到“王伯公”處玩耍，看見一個約六十來歲的外地人在那里擺棋攤。走近一看，原來擺的是一局殘棋。便說道：“阿伯，我和你下兩盤好不好？我輸一盤給你三毛錢，輸兩盤給你六毛錢。如果我贏你一盤，你給我買一碗燒鵝飯。贏兩盤，你就給我買兩碗”（當(dāng)時一碗燒鵝飯不到三毛錢）。那老者瞟眼看了一下楊官璘，見他只是一個六、七歲的毛孩子，心想哪是自己的對手？于是不以為然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同意對弈兩盤。

          二人開始你攻我守，只不過十幾招，那老者就已無還手之力，又力撐幾個回合后，大帥被楊官璘圍于垓下，只好棄子認(rèn)輸，無可奈何地去買了兩碗燒鵝飯，捧到楊官璘面前，說：“細(xì)仔，想不到你人小藝高，我輸?shù)眯姆�口服，今天算是認(rèn)栽啦！”說完收拾棋攤就走了。

      楊官璘與何官麟各人端著一碗燒鵝飯，甚是開心，二人就地吃了個飽，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“王伯公”。

           轉(zhuǎn)眼又到了下個圩期，楊官璘和何官麟再次來到“王伯公”，果然又看見了那位老伯。那位老伯也看見了楊官璘二人，臉上不禁露出苦笑來，說：“后生哥，今天我不和你對弈了。你倆想吃燒鵝飯，我去買兩碗給你們吃。”楊官璘一聽，忙說道：“多謝你的好意，你不愿意和我下棋就算了，我們也不吃你的燒鵝飯。”說完就帶著何官麟離開了。

          此事很快傳到楊茂禎的耳朵里。這天楊官璘放學(xué)后回到家里，楊茂禎怒氣沖沖，拿起一根竹條要打楊官璘。楊官璘站在父親面前，不知道自己做錯什么了事。楊茂禎見兒子一臉茫然無辜，也不忍心將竹條打下去，但臉上依然烏云翻滾，責(zé)問道：“你前幾天是不是跟一個老伯下棋，還贏了人家兩碗燒鵝飯？”

           楊官璘這才明白事件的原委，于是坦誠地告訴父親道：“下棋前我們是先講好了條件的，要是他贏了，我給他六毛錢；要是他輸了，就給我買兩碗燒鵝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 楊茂禎聽得心酸又心痛，放緩了口氣教訓(xùn)道：“人家來這里設(shè)局?jǐn)[棋，是為了找口飯吃養(yǎng)家糊口。現(xiàn)在你拆了人家棋局，就是砸了人家的飯碗，他一家大小怎么辦？”父親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說得楊官璘慚愧地低下了頭。此后，他再也不去地攤上拆那些江湖人士的棋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但楊官璘對象棋的癡迷有增無減，他不能與來鳳崗謀生的外地人對弈，于是就找周圍的人切磋，不論是同齡人，還是比他年齡大兩三倍的長者，不管輸贏，只要過足棋癮，他就感到心滿意足。

          那時塘瀝圩比較有名的象棋高手，是一家名叫“楊發(fā)記”的小老板楊丁財，以及同一條街賣雜貨的“新同春”雜貨鋪老板張水。在平時或圩期收市之后的空閑時間，他們都喜歡和楊官璘對弈幾盤，開始雙方都滿子對弈，結(jié)果他們均敗在楊官璘的手下。后來，楊官璘除炮、除馬和他們對弈，倆人還是無法弈贏楊官璘。這樣一來，塘瀝一帶再沒有人在對弈中贏過楊官璘。

           在鳳崗一帶已找不到對手，楊官璘就跑到周邊地區(qū)的幾個圩市去，如惠陽縣的龍崗圩，寶安縣的觀瀾圩以及鄰近的清溪圩尋找弈林高人。結(jié)果，楊官璘所到之處，那些民間高手全部敗下陣來，真是橫掃鄉(xiāng)間弈林無敵手。

           一天早上，在塘瀝圩熙熙攘攘的人流中，一位眉清目秀的男子守在圩上的一個地攤前，有一聲沒一聲地叫賣著，在那無可奈何的拖長的尾音里，滲透著讀書人落魄后的悲涼與酸楚。然而在這嘈雜如沸的人群中，那無力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下去，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書生的存在。

       此人正是楊官璘的父親楊茂禎。

           就在這時，一個40多歲的彪形大漢擠開人群，一屁股坐在楊茂禎的地攤前，那門板一樣的身軀將楊茂禎遮了個嚴(yán)嚴(yán)實實，接著又旁若無人地拿出一副象棋，“啪”“啪”地布好棋局，然后扯起銅鑼似的嗓子吆喝起來：

          “下棋嘞——！下象棋嘞——！來者不拒，拒者不來！一盤三角，愿賭服輸！”

楊茂禎見狀不慍不惱，然而旁邊的人卻打起了抱不平：“你這人，哪里不好擺棋？怎么又擋人家的道？這樣別人怎么做生意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  這大漢微微一笑，也不回答，只操著一口外鄉(xiāng)口音大聲叫陣：“聽說鳳崗棋風(fēng)昌盛，怎么，今天就沒有一個人敢跟我比劃比劃嗎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  楊茂禎知道，此人叫王大海，人稱“海師傅”，在塘瀝已有半年時間，憑著一手精湛的棋藝，跑江湖以棋謀生。他為人豪爽梗直，更難得的是人品端正，哪怕身無分文，也從不干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(dāng)。若是手頭略有盈蓄，還常常施貧濟(jì)困，頗具幾分燕趙慷慨俠士的古風(fēng)。楊茂禎見他正直，同情之下更生了三分敬意，于是對這位不速之客的“不請自到”倒也默認(rèn)了。

          塘瀝圩乃三教九流匯聚之地，每到趕集之日人如過江之鯽，海師傅吆喝沒多大一會，便有人上前迎戰(zhàn)，但都不是海師傅的對手，一一敗下陣來。海師傅一時逸興大發(fā)，大聲說：“一對一沒意思，我們來個三對一。你們輸了三個人給一份的錢，我輸了給三份的錢，好不好？”眾人轟聲叫好，于是推出三個棋藝高手，與海師傅擺兵布陣廝殺起來。雙方兵來將擋，水來土掩，一時間只殺得天昏地暗，難分高下。趕集的人聽到圩上有一對三的比賽，大感新奇，于是像群蜂一樣涌過去，把半條塘瀝圩擠得水泄不通。

          海師傅果然是弈林好手，以一對三全然不懼。他見招拆招，一有機(jī)會便凌厲出擊，招招致命，只一柱香的時辰，聯(lián)袂的三人就招架不住，棄棋認(rèn)輸，敗下陣來。

          海師傅長聲而起，傲視群雄，縱情大笑，宏聲說道：

        “都說鳳崗人棋下得好，我看也沒什么大不了嘛！我一個跑江湖的，就把你們打得落花流水，真叫人掃興��！”

數(shù)聲過處，竟無人敢應(yīng)。

         海師傅見狀，豪情之下又掩不住有幾分闌珊，于是席地箕踞而坐，再擺一殘局，環(huán)顧仰望眾人道：“誰再和我廝殺一盤？！”

        半條塘瀝圩竟鴉雀無聲！

         空氣仿佛凝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