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小然，象棋名家，河北武清縣人，1913年出生。1929年進北平求學，就讀于私立民間大學專門都預科，一年后拿到文憑。續(xù)學法律本科，因病及經(jīng)濟窘迫，未完成學業(yè)，走向社會，以棋為生。 
    謝小然與張德魁、那健庭、侯玉山等同為北京象棋高手，解放后開辦“天然軒”棋社，后在先農壇體校教象棋，弟子有劉文哲、傅光明、方士慶、陸興、王國棟、尹乃文等人，亦對王嘉良、臧如意、謝思明、喻之青等進行過指導。下棋之外，謝小然對棋規(guī)多有研究，多次擔任全國比賽裁判、裁判長，同時培養(yǎng)出眾多裁判員。1980年開始擔任北京棋院副院長，并為北京市政協(xié)四、五、六屆委員。出版過《象棋精編》等書。
    前不久，謝小然弟子尹乃文與筆者聊天，談及謝先生，乃文講了許多發(fā)生在他們之間的故事，現(xiàn)在整理出來，希望能給人們一些借鑒，同時也作為對這位象棋大家的紀念。

“嚴禁吸煙”與“請勿吸煙”

    北京棋院成立于1980年12月28日。
    這之前，北京市管理棋類的一班人馬負責組織比賽、普及棋類等活動，地點在北京市西舊簾子胡同的一家老宅院里。據(jù)說，這是某著名軍閥的舊宅。
    1978年，院里騰出兩間房，每間三十平方米，南房作為圍棋活動室，東屋作為象棋活動室，對外開放，不收費�；顒訒r間是上午9點至11點30，下午1點30至5點30。作為這里的職工，謝小然先生管理圍棋室，乃文管理象棋室。
    來這里下棋的人很雜，既有工人、農民、學生，也有社會閑散人員，還有部隊、地方的老干部，有的純?yōu)橄�遣、娛樂，也有的為了提高棋藝，吃這碗飯。這里人多的時候有百十號人，少的時候三四十人。
    那時已經(jīng)66歲高齡的謝老，對工作十分負責，每天活動結束后，都打掃衛(wèi)生，把掉在地板縫兒里的棋子，用木棍兒摳出來。乃文經(jīng)常看見他清洗棋子，數(shù)棋子。
    活動室里經(jīng)常滿員，顯得人多地兒小，空氣流通不暢。即使這樣，許多人不自覺，一根接一根地抽煙，弄得屋里烏煙瘴氣，煙味彌漫，嗆人。還有人把煙頭直接扔在地上，也不踩滅，把地板燙得一個黑印兒一個黑印兒的。謝老多次提醒不要抽煙、抽煙請到外面，但效果不好。乃文也提醒，作用也不大。乃文那時三十多歲，火氣正旺，心想，我的話你們不聽也就罷了，連謝老的話也不聽，這還行！于是寫了一張“禁止令”，貼在墻上，上寫“嚴禁吸煙，違者后果自負”。他是準備為往外轟人找“根據(jù)”�？墒�，糨子還濕著呢，就被謝老揭下來了，跟著，板著臉把乃文叫到一邊，問：“誰叫你這么寫的？”乃文說：“我自己寫的，我沒做錯呀！”謝老指著乃文的鼻子說：“你寫的這叫什么呀！”乃文欲分辯，謝老說：“我現(xiàn)在不理你，下班再說！”
    謝老是老師，又是領導，乃文平時最怕他。忐忑不安中，等到了下班。辦公室里，謝老招呼乃文坐下，指著放在桌子上面的那張“禁止令”說：“你還高中畢業(yè)呢，你寫的這叫什么呀，‘禁止’有強制、管制的意思，你成家長了！這不是對待棋友的態(tài)度！”謝老頓了一下，緩和了口氣，說，“你能不能改改詞兒呀，甭說別的，就四個字：‘請勿吸煙’，別那么多廢話，行不行？”
    乃文聽了，馬上行動，寫了“請勿吸煙”貼在墻上。
    謝老笑了，招呼他：“下一盤？”
    乃文忙擺上棋，與老師下起來。

為棋友掃雪

    1979年冬季的一個早晨，下了一宿的大雪覆蓋了京城，街上、房頂、樹杈都白皚皚的。
    乃文上班，一進西舊簾子胡同，就見前面走著一個人，深一腳淺一腳的，從背影就看出是老師謝小然。他趕緊追上去，問：“下這么大雪，您還出來這么早？”
    謝小然住前門外曉順胡同，他上班總是提前四十分鐘、半小時的到單位。
    見乃文問，謝老笑著說：“你來的也不晚。我主要是想把院子里的雪掃掃，別把來下棋的摔著�！�
    進了院子，放下包兒，謝小然抄起掃帚就掃，乃文攔住他，說您別動，我一人兒就行。謝小然不依，兩個人就一塊兒掃起來。掃著掃著，謝老突然放下掃帚，說：“不行，我得回去！”乃文問：“怎么了，謝老？”謝老說：“我家里的火爐上還‘坐’著水呢！”說完就回屋拿了包兒，臨出院子，回頭對乃文說：“你先掃著，我一會兒就回來�！�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乃文說，謝老“特雷鋒”，凡事總想著棋友。他說那次掃雪給他留下深刻印象，后來每逢下雪，他都有意無意地憶起謝老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里走，盤繞縈回，久久不散。

糾正錯誤判決

    1979年，在西城區(qū)象棋隊的一次內部比賽上，兩位隊員發(fā)生爭執(zhí)，繼而許多隊員參與其中，爭得面紅耳赤，互不相讓。一位隊員把在一旁下棋的尹乃文叫過來，說：“你是謝小然的學生，你給評評誰該變。”乃文上前看了看，說：“紅方兩打對一打，紅方應變，不變判負�！焙诜铰犃搜笱蟮靡�，紅方雖不服氣，但乃文是隊中最權威的裁判，一錘定音，平息了爭執(zhí)。
    謝小然很關心棋隊的活動，每次活動之后，都問一問。這次也不例外，乃文就把紅黑雙方的爭執(zhí)講給他聽。聽著聽著，謝老的臉色就變了，說：“你這么判對嗎？紅方兩打對一打，應該不變作和！你的判決是錯誤的！你不要認為不是正式比賽就可以輕率地發(fā)表意見，這是不責任的，做裁判不應該頭腦發(fā)熱，自以為是！”一頓數(shù)落之后，謝老態(tài)度有所緩和，說，“你抽個時間，去給紅方賠禮道歉，承認那個判決是錯誤的，錯在哪兒了，要給人家講清楚，求得人家的原諒�！蹦宋倪B忙答應。謝老又說：“這不算完，你要把最后的結果跟我說一下。以后遇到這種事要冷靜，想周全了再發(fā)表意見！”
    乃文完全按照謝老的要求辦了。后來聽了“匯報”之后，謝老很滿意，說：“這就對了�！�

裁判中的大問題

    關于裁判問題，還有一個故事。
    為迎接1975年舉行的第三屆全運會，北京要組織一支象棋代表隊，為此進行了一次選拔賽。
    選拔賽在先農壇體育場進行，裁判工作由謝小然主持，裁判有董齊亮、徐家亮、劉國斌、楊長生、黃藹林、遲金祥、趙敬壽、李國玉、尹乃文等。關于裁判工作，謝小然常說的一句話是：裁判員是為運動員服務的，要把比賽順利進行放在第一位。乃文說，謝老對比賽用鐘很重視，每次賽前都仔細檢查，時、分、秒針必須在一條線上才行。選拔賽期間，每天比賽結束后，都要總結。這天，謝老主持總結會，說，今天沒出什么事，大家表現(xiàn)都不錯，很好地完成了任務。之后，問大家有什么問題，大家都說沒有。這時候，謝小然突然點了尹乃文的名字，問：“你今天表現(xiàn)怎么樣？”乃文怵謝老，見問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站起來，說：“我認為工作湊合，沒出什么事�！�
    見乃文很緊張，謝老笑了，說：“你今天表現(xiàn)還不錯，但你存在一個大問題，你想想�！蹦宋膿现�頭皮使勁想，也沒想出什么，就回答：“謝老，我沒什么問題�！�
    謝小然說：“你椅子出聲兒沒有？”
    乃文想了想，確實出聲兒了。原來，乃文坐在裁判席上，起來喝水，帶了一下椅子，椅子的鐵腿兒和水泥地一摩擦，“吱啦”一聲，挺響。于是說：“謝老，我的椅子確實出聲兒了，以后我一定注意�！敝x老說：“知道錯了就行了，在賽場上不要破壞棋手的思維�！�

謝小然的影響

    謝小然先生因患腦血管疾病，于1985年逝世，終年72歲。 
    恩師雖去，但其教誨卻被乃文終生牢記。
    1989年，全國個人賽在重慶舉行，總裁判長是陳松順。比賽分三個組，乃文是第一組的裁判組長，管1至16臺。到過賽場的人都知道，高手都集中在前幾臺，最后冠亞軍都在前幾臺產(chǎn)生，因而好裁判都安排在這里。高手云集，就不好管理，許多人下完棋，不走，看別人下，怎么勸他們退場，他們就是不退，讓你沒法沒法的。這次，乃文又犯愣了：十多個人比賽完了，任你怎么說，就是待在場內圍觀，乃文伸開雙臂，連推帶轟，硬是把他們清出場外。你知道被清的是誰？是王嘉良、劉殿中、朱永康這些棋壇大腕！
    這件事當時被一些人添油加醋說得很邪乎，出現(xiàn)了幾種說法：一、這個人真不知斤兩，吃了豹子膽了，怎么什么人都敢轟！二、尹乃文就這副德性，愣了吧唧，不管不顧，但他這么做是為了工作，不怕得罪人，當裁判就得這樣！
    乃文想，批評也好，表揚也好，愛怎么著怎么著！自己這么做是有根據(jù)的：恩師謝小然教導自己，做事要堅持原則，一切為了工作，工作是工作，交情歸交情，為了工作不要怕得罪人！
    第二天再見面，乃文覺得有了隔閡，但王嘉良、劉殿中、朱永康們很大度，還與他打招呼，跟什么都沒發(fā)生一樣，這讓乃文很感動。
    比賽全部結束后，乃文被授予“全國體育裁判員道德風尚獎”，這讓他有點兒喜出望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