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一代象棋宗師楊官璘》第七章:挾技香港
楊官璘盡管在廣州闖出了名聲,但還是掙不到什么錢。沒住多久,便又回到家鄉(xiāng),在塘瀝圩的“瑞合”裁縫店,打起“承接車衣’’的招牌,重操舊業(yè)。
生活日益困苦,一家人吃飯都難以為繼,楊官璘憂火攻心,卻一籌莫展,無計可施。1949年秋,在香港的風(fēng)崗籍鄉(xiāng)親請楊官璘過去輔導(dǎo)他們的子弟下棋,楊官璘大喜,真有種絕處逢生的感覺,于是欣然前往,去香港做起了那些華僑子弟的象棋教練。
與此同時,享有“華南神龍”美譽(yù)的陳松順到香港競技,住在九龍深水萘毛策希家中。
毛策希是陳松順師傅鐘珍的舊友,已年過九旬,對陳松順頗有親情之感。其時陳松順在穗、港、澳名聲赫赫,是當(dāng)時棋手中頂尖人物之一。
這時,香港棋壇在嘉山舉行一系列棋賽活動,楊官璘也不禁躍躍欲試,但因名頭未響,未能取得參賽資格。即便在穗、港、澳三角埠際賽間,也只能做個臺下看客。他想找陳松順討教,但自忖輩份低,又囊中羞澀,只好請認(rèn)識陳松順的棋友帶他去。此后,每天天未亮楊官璘就到毛策希的家中,當(dāng)陳還未起床,楊官璘就自個兒在門外拆棋,一直等到陳松順起床,才跟著一起去喝早茶,借機(jī)討教幾招……
楊官璘與陳松頓的第一次對弈,是在深水篆的一家藥材店里。陳松順初時不知楊官璘的犀利,三局只贏了一局。這局棋陳松順先走,楊官璘用馮敬的“單提馬”開局,最后被陳松順多吃三個兵而敗北:通過這三局的對弈,陳松順才窺知楊官璘的造詣不在自己之下,只是少了實戰(zhàn)經(jīng)驗和棋場閱歷。后見楊官璘聰穎好問、虛心好學(xué),也就非常樂意與楊官璘切磋棋藝,并經(jīng)常帶他到各種賽事場所,讓他開闊視野、歷練見識。從此,這兩位當(dāng)代棋壇巨匠開始了長達(dá)-半個多世紀(jì)的交誼。
1949年年末,“省港澳”埠際賽在香港地區(qū)南華體育會舉行,楊官璘當(dāng)即向華南體育會有關(guān)人員提出參加比賽的要求。當(dāng)時,適值曾在抗日戰(zhàn)爭前戰(zhàn)勝過“七省棋王”周德裕的董文淵也在場。這時董的棋藝正處于巔峰期,挾擊敗周德裕之余威,自封“八省棋王”,大有“會當(dāng)凌絕頂,一覽眾山小”的王霸之氣。見這位鄉(xiāng)下小伙競向自己挑戰(zhàn),便以極其不屑的口吻說道:“你是從哪個小池塘里游出來的一條小蝦?這里是最高水平的比賽,你既非名手,又無戰(zhàn)績,怎么能參加比賽呢?我是八省棋王’,如果你能贏我,就有資格參加比賽了。你敢跟我下嗎?”
董文淵在棋壇素以驕橫著稱,楊官璘早有耳聞,F(xiàn)在見他果然盛氣凌人,也不禁氣往上沖,說道:“下就下,誰怕誰?”當(dāng)下即以每局十元的彩金較量起來。董文淵被楊官璘兩個單馬弄得滿頭大汗,青筋畢露,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占不到半點便宜,兩局下完,打成平手。楊官璘的名氣從此在香港棋壇流傳開來。
可是好景不長,由于種種原因,本來約好為期半年的教學(xué)只教了一個月就停課了,楊官璘這個“江湖棋師”一下子又淪落為無業(yè)游民。他本來可以趁著手里還有幾個盤纏趕回去,但為了在香港看棋賽,舍不得走,就在香港耗了幾天,最后落得身無分文,流浪街頭。
這天傍晚,楊官璘挾著一副棋盤正準(zhǔn)備去路邊擺棋攤,竟然意外地遇到了在香港謀生的端風(fēng)小學(xué)同學(xué)。異地故人重逢,都十分高興。這個同學(xué)得知楊官璘的情況后慷慨解囊,資助楊官璘回了家。
1949年的香港之旅,楊官璘鎩羽而歸。
回到塘瀝后,楊官璘依然在“瑞合”商鋪里干起“承接車衣”的老行當(dāng)。但這時正值新中國剛剛成立,民生凋零,百廢待興,商鋪的生意非常滲淡。楊官璘只好決定再戰(zhàn)香港,以棋謀生。
1950年秋天,金風(fēng)颯颯,梧葉飄飄,楊官璘帶上棋具、棋書,背起包袱,像古代游俠一樣,挾技走香港,開始了他的“博弈”生涯。
這一去,楊官璘睡出了一張“棋王床”。這張棋王床競睡出了三個棋王。此乃后話。
鳳崗離香港只有幾十里地,從天堂圍步行過去,也只要半天時間。
雖然楊官璘以前也常往來于港穗之間,但大都是朝往夕返,沒什么去國離鄉(xiāng)之感。而這次卻大不相同。此去香港,前途茫茫,禍福未卜,當(dāng)他背上楸枰三十二子,望著家鄉(xiāng)故園,但見滿眼蕭瑟,村莊敗落,不禁潸然淚下。
前文已說過,楊官璘有一個姐姐,名叫楊友娣,早年嫁給鄰村一個姓張的小康之冢,隨后移居香港。楊友娣生下一子后,不幸早逝。楊官璘的姐夫此曠已續(xù)弦,但他還有些舊情,與楊家偶有來往。
楊官璘無可奈何之下,這次只好又來到了姐夫的家。
看到楊官璘這副行頭,姐夫感覺到有點不對勁,問道:“阿弟,你不是來進(jìn)布的么?”
楊官璘看了一眼姐夫,心里有些忐忑。他知道姐夫不贊成他走這條路,當(dāng)下吞吞吐吐地回答道:“鄉(xiāng)下的裁縫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,連吃飯都成問題。聽以我想在香港下棋謀生,請收留我住幾晚吧。”
楊官璘在姐夫家住了兩晚,到了第三天,姐夫說道:“下棋不能養(yǎng)家啊,你還是回老家去吧!在鄉(xiāng)下老老實實種地也好,做裁縫也好,做點小生意也罷。有困難了,我可以幫你一點,但你不要出來東游西蕩,不務(wù)正業(yè)。棋人一世無前途!”
楊官璘默然無語,姐夫的話使他想起了同行的悲慘遭遇。有“象棋總司令”之稱的謝俠遜曾有一首詩這樣描述一些棋人的不幸:
青春壯年站馬路,
白發(fā)老頭坐馬路。
馬路即是棋手家。
路邊即是棋手墓。
象棋棋手,在新中國成立之前從來沒登過大雅之堂,也就是和賣狗皮膏藥、耍猴者之流一樣,被稱為“販夫走卒之輩”,毫無社會地位可言。事實上,一些職業(yè)棋手,生活極為窘迫,常設(shè)攤擺檔于街頭路邊,靠一技之長與人對棄,掙幾個銅子勉強(qiáng)養(yǎng)家湖口,景況確實比乞丐好不了多少。
盡管這些棋手棋藝超群,不知救活了多少識人認(rèn)為必死的棋局,然而卻救不活自己。不知有多少棋手凍死或餓死在路旁。如廣州棋壇“四大天王”之一的馮敬如,上海名棋手鮑子波、吳機(jī)亭,他們就因擺棋掙不到飯吃,活活地餓斃在馬路邊的棋攤旁。
楊官璘知道,姐夫也是為他好。但自己習(xí)藝已略有所成.況且愛棋如命,怎可半途而廢?要是一生一世都窩在別幾分薄田里.那才真的是前途無望!
郎舅二人爭執(zhí)不下,誰也說服不了誰。姐夫一氣之下,拍案怒道:“你再聽勸,我就用掃把把你趕走!”
楊官璘聽得氣往上涌,心想,我不吃你的,不穿你的,只在你家睡了兩晚的樓梯,何必這樣盛氣凌人?我雖然窮,但好歹也是個鄉(xiāng)下棋王,人前人后的也還受些尊敬,豈能在他人屋檐下低頭折腰?當(dāng)即說道:“不勞你趕,我馬上就走!”說完,便收拾好行李揚長而去。
香港街頭的燈火璀璨如晝,楊官璘孑然獨行,倍感孤單無助。捫心自問,知道姐夫是為他好,對他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,然而下棋真的一世無前途、永無出頭之日嗎?倔強(qiáng)的楊官璘暗暗發(fā)誓:我一定要下棋下出個人樣來!
俗話說:“人怕傷心,樹怕揭皮。”姐夫的“棋人一世無前途”這句話對餳官璘的刺激很大,使他立下決心,義無反顧地走上了弈林這條路!
然而,今天晚上睡到哪里呢?偌大的香港難道真的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?楊官璘思緒如麻:不知不覺中,他來到了上環(huán)舊西街。驀然想起,原來自己有個香港棋友就住在這里!
這個棋友名叫王根。楊官璘來回香港販布時認(rèn)識了他。王根非常佩服楊官璘的象棋才華,二人常常切磋棋藝,結(jié)下了深厚的友誼。當(dāng)楊官璘敲開王根的門時,王根大吃一驚,以為是在做夢,忙搖了搖頭,當(dāng)他看清正是風(fēng)塵仆仆的楊官璘時,不禁大喜,一把抱住楊官璘,激動地說道:“你可來了!(dāng)即從楊官璘身上拿過行李,緊緊地拉著他進(jìn)了屋。
得知楊官璘的遭遇后,王根一拍大腿,說:“我這里還有張空床,你就住到我這,要住多久就住多久!”
一股暖流從楊官璘的心底升起。自懂事起,楊官璘就苦苦地為生計奔波掙扎,窮愁潦到,不知受過多少白眼和冷遇。在這饑?yán)Ы黄戎H,居然受到這樣的禮遇和款待,不禁百感交集。
楊官璘卻不知道王根的熱情卻另有一番“心思”。
原來王根有一個妹妹,與楊官璘年紀(jì)相仿。她見楊官璘眉清目秀,且聰慧異常,料定他非池中物,不覺芳心暗許。王根如何不知道妹妹的心思?于是想方法給妹妹牽線搭橋。今天楊官璘“自投羅網(wǎng)”,真令王根喜出外望,忙叫來妹妹將楊官璘住的房間打掃干凈,安頓好這位未來的棋王。
后來王得知楊已有家室,才沒有在楊的面前提出妹妹的心意。楊官璘只顧下棋,哪知這樣的隱情。
次日清晨,楊官璘信心百倍地來到天虹游樂場,擺下棋攤招攬生意?梢徽爝^去了,競無人問津。
楊官璘意興闌珊,垂頭喪氣地回到王根的家。王根見他氣色不好,料知是吃了閉門羹,便安慰道:“萬事開頭難,不要急,慢慢來!”
楊官璘雖是壽莞有名的鄉(xiāng)下棋王,在廣州棋壇上也小有名氣,但要在香港混碗飯吃,談何容易?他為人憨厚老實,不善辭令,又沒有圓滑的交際本領(lǐng),哪里有人來捧場?有時擺下琪攤,卻常!安辈坏藉X,吃飯都成了大問題,楊官璘只好勒緊腰蒂,餓得面黃肌瘦:他
深感上天無路,入地?zé)o門.不由得仰天長嘆道:“難道棋手真是沒一點出路么?我真的要被姐夫說中嗎?”
生活的困苦壓得楊官璘透不過氣來。
大凡闖蕩江湖的棋手,都懂得生財之道:也們或讓子,或以江湖殘局為誘餌,使棋客上鉤中套,從而賺點小錢但楊官璘卻從來不這樣做,他既不讓子,又不設(shè)巧局、布陷阱,騙人上當(dāng),而是老老實實地對弈全盤:他半天下一盤棋,花費時間,耗盡精力,不停地輾轉(zhuǎn)于天虹游樂場、先施游樂場、修頓球場等地,劇使如此,一天也賺不了幾個錢,不要說養(yǎng)家糊口,就是養(yǎng)活自己都很困難。
正當(dāng)楊官璘一籌莫展之際,李志海、曾益謙兩個摯友也先后來到香港以棋謀生。由于楊官璘落腳于王家,于是他們二人也成了這里的常客,這給楊官璘帶來莫大欣慰。有時曾益謙出去擺棋,楊官璘就和李志海在家中對弈,苦練棋藝。有時三人一同拆局,晚了就擠在這張窄床上一塊兒睡。由于后來三人均成一代棋王,于是,王根家里的這張床也就被人戲稱為“棋王床”,成為弈林史上的一段佳話:
盡管楊官璘日后成就最高,但在當(dāng)時,他的水平卻是最低的,比“九龍三劍俠”的黎子健還低一點。
但楊官璘鉆研棋藝卻最為勤奮刻苦。
后來,曾益謙常對人說起在香港這段溫暖而苦難的經(jīng)歷:他說:“有時我與楊官璘、李志海上街溜達(dá),我跟李志?礋狒[、聊大天.可楊官璘卻在想棋,跟他說什么,常常牛頭不對馬嘴。在他的世界里,只有象棋,沒有玩樂!”
為拆一個棋局,楊官璘常常是不吃不喝不睡,不吃透絕不肯罷休:如有什么心得,就隨時記在筆記本上,然后又?jǐn)[棋一一修正。倘若發(fā)現(xiàn)什么紕漏或錯訛,便又反復(fù)拆子,直到完全正確為止。
楊官璘、李志海、曾益謙也常在一起拆棋。楊官璘是一絲不茍地拆,而曾益謙拆一會兒就歇了手,說沒心思了。先放著吧!李志海則更為輕巧,說:“我不用拆了,你們拆通了告訴我就行!”李志海確實聰明,楊官璘有時拆了幾天才拆出來的棋與他商榷,李志海往往一點
即明,收效奇快。李的聰明令楊官磷佩服羨慕不已,同時,也更激起了楊官璘勤學(xué)苦練的念頭。他堅信,在通往弈林的道路上,也許需要有天才般的頓悟,但更需要千錘百煉的功夫積累!
“我不聰明,下棋靠的是笨功夫!焙髞項罟侪U也常對人這樣說自己。
但這并不是說楊官璘下棋真是靠“笨功夫”,這不過是他的自謙詞而已!試想,如果楊官璘在象棋上沒有過人的天才,他怎么可能會成為一代宗師?!
但在l950年,楊官璘還只能靠擺棋攤或者與一些棋迷下棋掙上兩餐飯吃,其技藝還徘徊在一流棋手之外。
一日。楊官璘跟往常一樣,又來到天虹游樂場擺棋攤。坐下沒過多久,一個叫白樂關(guān)的香港棋手上來搦戰(zhàn)。
這個白樂奕號稱“二世祖”,其棋藝介乎于一、二流之間,香港當(dāng)?shù)啬軇偎娜艘巡欢。他和楊官璘講好價后,便坐下博殺起來。
白樂奕起先沒把貌不驚人的楊官璘放在眼里。暗想一個從內(nèi)地來的鄉(xiāng)下仔,能有幾分能耐,還不是手到擒來?沒想到棋過三招,白樂奕就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輕敵了。楊官璘開局雖平平無奇,但行棋卻如剝絲抽繭,幾乎滴水不漏,密不透風(fēng),無懈可擊。半個小時后,白樂奕不敵敗北。
白樂奕輸了棋,嘴上卻不服輸,說:“你不過是功底深厚些罷了。要論布局,你是絕對不能勝我的。如果你在布局上再不改進(jìn),遇上一流棋手你還會吃虧! ”旁觀者嘩然,紛紛說這個人輸了棋還不服,死要面子。
楊官璘卻聽傅悚然一驚,白樂奕此語不正是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癥結(jié)所在嗎?當(dāng)下起身一個長揖,說道:“您這話是說到我痛讓了,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,我受益匪淺,非常非常感謝您!”
但又到哪里去學(xué)習(xí)高手的布局呢?最直接最有益的,當(dāng)然是找高手對弈,但這要花錢:因為在當(dāng)時,下棋都帶有博彩的性噴.除非人室弟子,外人找高手下棋,就要準(zhǔn)備輸棋付錢。而且對手越高,需要的對局費就越多。楊官璘雖在街邊擺棋檔,所贏的錢就大多用來與藝高者對弈,從中學(xué)布局,以至人不敷出,所以他的生活極其節(jié)儉,常常是一碗白飯加一碗清湯就解決了。象棋,給楊官磷帶來了歡樂與希望,也給他帶來了苦惱與沮喪!吧顝膬,學(xué)藝求精!边@正是楊官磷1950年在香港時的不二寫照!
為了學(xué)得布局的真藝,楊官磷苦苦尋覓著良師。
早年,“粵東三鳳”鐘珍、曾展鴻、黃松矸共同研究出了有名的“棄馬陷車局”。
這個開局法,據(jù)說是有“七省棋王”之稱的周德裕最先使用的。
20世紀(jì)30年代初期,周德裕挾技南來,和‘華南四大天王”之首的黃松軒較量,周后手用此局法,但走到第九回時,黃松軒不敢吃對方棄馬,退車回河頭。因此,那一次對局,尚未演變成“棄馬陷車局”。
后來此局經(jīng)過名手解拆,有一派意見認(rèn)為紅方雖然失車,但演變下去,炮打?qū)Ψ街斜蟆搬斔馈睂Ψ綒w心馬,局面極優(yōu),可操勝算。
但變中有變,正如楊官璘在1957年出版的《中國象棋譜》一書中所說:“著法繁復(fù)而險要,一著之差,往往招致滿盤俱敗。”許多名手,研究多年,仍未得到結(jié)論。
在這一階段,“粵東三鳳”曾展鴻、鐘珍、黃松軒對此局做了進(jìn)一步研究,終于將其完善,成為此局的開創(chuàng)者。
那何謂“粵東三鳳”呢? “三鳳”的稱號是怎么形成的?這里面還有幾段饒有趣味的逸事。
20世紀(jì)20年代前后,廣州棋壇較早成名的有馮敬如、鐘珍兩人:1919年之后,黃松軒冒了出來,黃的棋藝較馮更為鋒利,但和鐘珍卻各有特色。比較超脫的曾展鴻,對黃、鐘二人的棋藝是比較傾服的,認(rèn)為他倆均有自己的特長。為此,在20年代前后的兩三年間,要說廣州有“棋界三鳳”,則應(yīng)是黃、馮、鐘“三鳳”,或黃、曾、鐘“三鳳”。但由于當(dāng)時棋界還處于街頭活動時期,尚未形成冠名稱譽(yù)的氣候。
1924年廣州的“翩翩茶室”開業(yè),棋人們有了比較舒適的聚會場地,有了冠名的條件,但“三鳳”之名仍未出現(xiàn),倒是有“三寶佛”的冠名,而且是黃、馮加上后來加入“翩翩茶室”的李慶全?此時“三鳳”之名亦尚未傳開,但在廣州的眾多棋手中,給曾展鴻有鮮明印象且棋藝不俗的是黃、鐘兩人。
曾展鴻是個商人,常因商務(wù)往來于京、津、滬等地,且常利用商務(wù)之便,以棋會友。在天津,他和張場醑、唐瑞人等知名棋手對弈,并以壓倒之勢擊敗名棋手李伯猷等:在上海,他和“象棋總司令”謝俠遜等交流了欏藝,雖然是平手,但可看出曾的棋藝在上海棋人中的地位。更因為曾和謝都有文化,比較談得來,在談起廣州的棋界時,曾提出“黃、鐘兩人不可輕敵”的說法,作為謝來說,有了南方曾、黃、鐘三位好手的印象。
1928年2月2日,謝俠遜“就職”為“象棋總司令”,任命各路“諸侯”時,其中有黃松軒和曾展鴻,而沒有鐘珍,主要原因是鐘珍為江湖棋客,形象不佳。1929年2月2日,“象棋總司令部”一周年紀(jì)念,謝在報刊上發(fā)表文章,提到“粵東三鳳” (廣州黃松軒、鐘珍與香港曾展鴻)。這是“粵東三風(fēng)”在報上公開出現(xiàn),是正式形成之標(biāo)志。
“三鳳”冠名形成后的第三年,也就是1931年,廣東舉行棋賽,知名度較高的如黃松軒、曾展鴻對比賽抱超然態(tài)度,鐘珍則在安南(當(dāng)時中國民間稱越南為安南)未回。后來.黃松軒被棋友們說服并參賽,最后獲得省賽第一名,而躋身“四大天王”之列。所以從1931年起,華南棋界成了‘三鳳”和“四大天王”并存時段,除黃松軒擁有兩個冠名外,曾展鴻和鐘珍則始終以“三鳳”中的“兩?虱”而聞名于世。
這“粵東三鳳”均在中國象棋史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。
黃松軒(1888—1940年),又名永高,廣東南海人。先遷居廣州,抗日戰(zhàn)爭爆發(fā)后居澳門。他自幼學(xué)棋,經(jīng)清末“解糧官”戴良傳授,擅長“中炮盤頭馬”,攻殺勇猛。1921年前后,當(dāng)他戰(zhàn)勝廣州棋王李桂、高州棋王許容齋、香港棋王郭乃明以后,名酉大噪,與鐘珍、曾展鴻并稱“粵東三鳳”。
1931年12月,黃松軒在“廣東全省象棋比賽‘中以高積分獲得冠軍。曾與周德裕對弈二十余局,功力悉敵。同時,又與盧輝、馮敬如、李慶全并稱“廣東四大天王”。1938年,全家遷居澳門,仍與棋友對弈。1940年,黃松軒患痢疾,競以病劇不治逝世。
黃松軒棋法以雄悍著稱,“中炮局”更有雷霆廳鈞的勢力,走著大刀闊斧,凌厲迅速,對手每感抵擋不易。無怪華東謝俠遜譽(yù)他的“中炮局”為全國第一手。
鐘珍(1889一1946年)也是名噪一時的象棰:名手。廣東番禺人。30歲始涉足廣州棋壇。經(jīng)刻苦鉆研,進(jìn)步神速,未三年即與黃松軒、曾展鴻齊名,為“粵東三鳳”之一。擅長心算統(tǒng)籌全局,對古譜“七星聚會”以及大斗“車兵殘局”尤有心得,更能析解疑難棋局。20年代曾挾技轉(zhuǎn)戰(zhàn)越南一帶,所向無敵,有“安南棋仙”之稱。晚年在香港與周德裕多次交手,分庭抗禮。
鐘珍是位江湖奇人,一生漂泊江湖,行蹤不定,他對自己的身世諱莫如深。而且他的棋路、棋事頗為譎詭神秘,也使人難以捉摸:由于他行棋頗多警著、仙著,早期人們亦稱他為“棋仙”,又因擅長排局一七星聚會”而被稱“七星王”。
鐘珍一生經(jīng)歷過辛亥革命、北伐戰(zhàn)爭、抗日戰(zhàn)爭三個歷史時期。1944年,他漂泊在汕頭,希望找些棋客對弈混碗飯吃,但在那個國破衰亡的年代,哪還有人有心思來下棋?一代棋仙最終在餓病交加中死于街頭!時年60歲。
曾展鴻雖然在“粵東三鳳”中排行第二,卻是最為長壽的一個。曾系廣東中山縣(現(xiàn)改為中山市)人,原名曾啟圖,約生于19世紀(jì)80年代,幼年即沉迷于棋藝。偶得〈橘中秘〉,即如饑似渴,稍長,又得《梅花譜〉,故其棋藝綿里藏針及雄渾攻殺兼而有之。曾展鴻后經(jīng)商,經(jīng)常往返于廣州、香港。20世紀(jì)20年代初,曾展鴻與當(dāng)時廣州的“嶺南棋王”李桂(“四大天王”之一李慶全之兄,成名早于其弟)作過七局大戰(zhàn),結(jié)果五勝二和,震動南粵棋壇。以后,曾展鴻又與當(dāng)時廣州棋壇最具實力的人物之一、尤擅走殘局的馮澤(后改名馮敬如,成為“四大天王”之一)作八局賽,結(jié)果獲得了六勝一和一負(fù)的佳績。
20世紀(jì)30年代,曾展鴻在上海、北京等地又與謝俠遜、那健亭等交手,旗鼓相當(dāng)。此對的棋藝以穩(wěn)健細(xì)膩見長,并擅長“屏風(fēng)馬抵中炮局”,尤精于“屏風(fēng)馬棄馬陷車”、“單提馬棄炮陷車”等各種局法變化。
曾展鴻在棋界頗有人緣,這與他經(jīng)營古董、經(jīng)濟(jì)條件遠(yuǎn)較一般“下棋人”優(yōu)越有妥。他天性慷慨,從不在小利上計較。例如,黃松軒在廣州剛成名、起港挑戰(zhàn)“香港棋王”郭乃明。郭乃明系老前輩,已過“知天命”之年。他迎戰(zhàn)后生黃松軒,不料連負(fù)兩局,競一時拿不出彩金,極為難坷堪,在旁觀戰(zhàn)的曾展鴻立刻豪爽地代郭乃明交付了彩金。平時,曾展鴻對待貧寒的江湖棋人,則是輸了棋照付彩金,贏了棋卻絕不收進(jìn),。丕常常招待對方茶飯。這在寒士如云的棋界,真如雪中送炭。曾展鴻他逐漸在華南棋界確立了“掌門人”的地位。
曾展鴻對“廣東四大天王”的評價極為中肯。他首先肯定他們的長處,然后指出其不足。例如,他評價馮敬如:“阿澤功底厚、殘棋好,系他長處;但他布局過于單調(diào),死死抱住‘單提馬’不放,如果碰到對布局下苦:力的高手,往往要先挨打!痹儆,他認(rèn)為李慶全運用
“屏風(fēng)馬”“已經(jīng)登堂入室,可說是無懈可擊,這真是棋藝上一個極大的成就;但阿萬(李慶全)由于籌算深遠(yuǎn),不圖冒進(jìn),碰到持重的手,反彈力便發(fā)揮不出來,容易成和。廣東省賽中,阿萬和棋特別多,名次在‘四大天王’中排末尾,就是這個原因”。
總體而言,曾展鴻善于汲取名家精華,加以充實、革新、發(fā)展。例如,他見馮敬如擅長“單提馬棄炮陷車”,覺得神妙詭譎,遂大感興趣,后經(jīng)過數(shù)載的推敲,反其意演成了“中炮巧破單提馬”之局,精警異常。該變例極具新意,頗振聾發(fā)聵,從此廣為:’亂傳,大受歡迎。
所以,至楊官璘出山時,鐘、黃已故,此局’秘籍’’在“粵東三鳳”碩果僅存的曾展鴻手里。當(dāng)時,曾展鴻的弟虧.黎子健、兒子曾益謙以此御敵,無論先后手,盤盤皆勝,無有敗局。人們遂將此局講得神乎其神。但楊官磷閉門苦拆后,找到了破解之沃,而且,還對此局悟出了新的妙招!
但江湖自有江湖的規(guī)矩。在舊社會,棋手以棋為業(yè),吃的是江湖飯。因此,江湖棋手有三怕:一怕戰(zhàn)亂無人弈棋無飯吃;二怕在老地方混下去飯難吃;三怕遠(yuǎn)走高飛沒盤纏。其實還確一怕——年紀(jì)漸老,而難以生活。因此,那些江湖“秘籍”被視為“鎮(zhèn)身”、“活命’’之寶。豈可輕易示人?正所謂“同行如敵人”、“教會徒弟,餓死師傅”,楊官璘想一睹“棄馬陷車”的名局玄秘,談何容易?
曾展鴻、黎子健、曾益謙輩份都比楊官磷高,楊官磷如果公開向前輩挑戰(zhàn),輸了被人譏為“關(guān)公面前舞大刀”,贏了則會留下“拆人招牌”的惡名。楊官磷左右為難,最后只有登門拜訪曾展鴻,請求一看“秘籍”!
李志海得知他的想法后,一邊為他精益求精的精神所感動,一邊為他擔(dān)心,說道:“官磷,這是人家的‘殺手锏’,你要去學(xué)這門絕技,怕是要吃閉門羹呢!”
“不怕!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!”楊官璘胸有成竹地說,“要想學(xué)到真藝,就得有程門立雪的誠懇。”
楊官璘決定先回家一趟,然后去中山登門拜訪曾展鴻。
回塘瀝后,楊官璘只住了一天,就迫不及待地趕往中山。
曾展鴻在中山經(jīng)營古董,家產(chǎn)豐厚。這天早晨他剛打開店門,只見臺階上站著一位風(fēng)塵仆仆的年輕人,不禁有些詫異。遂問道:“這位小哥,咋這么早?是要買什么古董嗎?”
“哦……不是的!睏罟侪U囁嚅道,“我是從東莞鳳崗過來的,有點事想求您!”
曾展鴻一聽,吃了一驚,從東莞鳳崗至中山,這可不是一段短路程,這個年輕人大概走了一兩天才趕到這里。當(dāng)下頗為感動,忙將楊官璘請進(jìn)了客廳。
當(dāng)楊官璘說明來意后,曾展鴻剛才還熱情洋溢的臉一下子沉下來!皸壾囻R局”凝聚了三個人的心血,豈能說給人就給人?于是沉默不語。客廳的氣氛一下尷尬起來:楊官璘本就是不善交際不善言語的人,一時只憋得滿臉通紅。
磨磨蹭蹭挨到中午縱使楊官璘費盡唇舌,曾展鴻說什么也不同意。見到人家要吃午飯廣,這才百般無奈地告辭。
楊官璘出來在街上逋便吃了點東西,又在一個較偏僻的地方打了一個盹,看到日影偏西,料到曾展鴻午休也該起床了,于是硬起頭皮再去。
曾展鴻見楊官璘又不請自來,頗感意外。這次楊官璘改變了策略,進(jìn)門什么也不說,里里外外的幫曾展鴻做家務(wù)。到吃晚飯時,便悄悄離去。
曾展鴻看著楊官璘的背影消失在街頭,長長地松了一口氣,想道:“天都快黑了,這小伙子應(yīng)該不會來了吧!”
可剛吃過晚飯,楊官璘又不期而至,他虔誠地對曾展鴻說道:“曾老師,您的‘棄馬陷車局’我只看幾分鐘,行嗎?曾展鴻大為感動.說道:“古有劉備三顧茅廬,今有楊官璘三求棋譜!你這樣契而不舍地追求棋藝,將來前途不可限量!”說完將“棄馬韜車局”的棋譜拿了出來,道:“你在這里好好地看,但不能帶回去習(xí)為這本棋譜不是我一個人的心血,還有黃松軒和鐘珍的。我要尊重也們的遺愿。希望你能理解!
楊官璘千恩萬謝的接過,追不及待地翻開棋譜,像渴極了的人遇上了甘泉,貪婪地吮吸著清涼的玉液。大約看了七八分鐘,便恭恭敬致地將棋譜還給了曾展鴻。曾展鴻十分詫異,問道:“你就看完了?”
“說看幾分鐘就只能看幾分鐘,我不能食言!
曾展鴻聽后大為贊賞,說:“官璘呵,你真是一言九鼎,人品難得”便將自己一生的棋道心得與楊官璘交流,使楊官璘獲益匪淺。
回到香港后,黎子健又告訴楊官璘:他曾經(jīng)想到的一著黑方炮八進(jìn)七可勝),但由于不久抗日戰(zhàn)爭爆發(fā),他有再深入地研究下去,殊為可惜。
楊官璘此時對“棄馬陷車局”早已爛熟于心。吵了黎子健的話,夏復(fù)拆解,心中更為有數(shù):此局雖是殺得精彩,但還有可探討之處。經(jīng)過苦心鉆研,楊官璘能將此局解拆到一百個以上的演變,此局已成專他的一件武器。后來,楊官璘將該局寫進(jìn)《中國象琪譜》、《弈林新譜》等專著里,給予詳盡的闡述。對爭論不休的優(yōu)劣,楊官璘的結(jié)論是用歸心馬的黑方優(yōu)勝。這一結(jié)論,如今已被棋界普遍認(rèn)同。
《一代象棋宗師楊官璘》序(胡榮華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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